中国是怎么失去琉球的?

日本冲绳县,古为琉球王国一部,1879年日本采取了所谓的“琉球处分”,废藩置县后的琉球王国被日本吞并,从此彻底脱中入日。

琉球地处太平洋,位于中国台湾、大陆和日本之间,在现代海洋地理上被称作“琉球弧”,主体是由冲绳、宫古和八重山三个群岛组成。

此地自明朝以来就被视为东北亚海道重地,历来为“万国津量”,李鸿章更是在奏折中称此地为“扼我太平洋咽喉”之处,然而正是因为琉球的地缘位置在东北亚海洋太过重要,却又国小力微,最终难逃吞并之祸。

琉球王国肇建始于明朝宣德四年,是年中山王尚巴志攻灭山南王国后,向明廷朝贡请封,得赐琉球国号。

然而在中山一统琉球之前的三山王国时期,包括中山王国在内的琉球三国其实就已经跟明朝建立了朝贡关系。

1.

三山王国,其实就是割据如今冲绳本岛上的三个势力,和后来琉球王国所谓的“三岛”其实并无对应关系。其中在北方以今归仁城为治所者乃北山王国、在中间以首里城为治所者乃中山王国,位于南方以大里城为治所的则是南山王国。

洪武五年,中国已经归于明朝一统,洪武大帝朱元璋遂开始重整传统的中国朝贡体系,而地近中国的琉球自然被视为朝贡体系的不可或缺者。

明朝初年倭寇之祸虽然远不如嘉靖年间炽烈,但这既是因为中国大乱方息,社会经济矛盾得以缓和,再加上此后洪武年间大案迭起,士绅阶层遭到极大打击,土地兼并之祸一时为之清、为之滞。

因而就算是福建这样的田多地少的省份,民众在洪武年间也多少有地可耕,有业可安,而“倭寇”在缺少了中国人这一大来源后,仅凭日本的流浪武士、破产农民、裹挟来的中、鲜民众和在元末战争中逃到海上的群雄失败者,自然难成气候。

但洪武皇帝朱元璋毕竟见微知著,深知倭寇之祸始于海疆之外的日本,一时力有未逮,不能起兵荡清,只能尽力筹防——明朝虽然驱逐元朝回归大漠,但残元亡而不灭,终洪武一朝都是明廷的心腹大患,至于北元之后的蒙古部落,更是跟明朝纠缠始终。

在这种情况下,洪武年间的明廷自然无力远征日本,然而“御敌于国门之外”,却也是有明一朝的战略防卫的中心思想,明初在北边有所谓扫荡延边部落、烧荒之举,中明时代也有贺兰山大捷,晚明的朝鲜之役甚至于出辽东边墙作战的萨尔浒之役都是这一思想的体现。

而洪武年间主动收三山王国中的中山王国为藩属,其实也是这战略思想的体现。

当时明朝肇建,除了北方沿边密布卫所以外,东部沿海地区也享受了同样的国防待遇。

对于明朝而言,地处台湾岛和日本之间的琉球无疑是“锁匙之地”,一旦琉球依附于明廷,不求国小力微的琉球能够出兵协剿倭寇,但凡能拒倭寇入港,跟明廷互通声息,就能起到不小的作用。

事实上,正是考虑到琉球的重要地位,明廷在依次接受了中山、北山、南山王国的朝贡之后,并未采用对藩属惯用的“以夷制夷”策略,而是专一扶持中山统一琉球,最终中山国王在宣德四年一统了琉球。

2.

真正塑造了明朝和琉球密不可分,乃至于让琉球仰慕中华数百年的原因,当然不仅仅是明朝助中山一统琉球。

而是因为,琉球承接了明朝大量的对外贸易需求,因此赚的盆满钵满,乃至于将“以舟楫为万国之津梁”的字句刻于大钟之上,悬于首里城的御殿之前。

明朝初年的禁海其实跟中明不同,尤其是永乐、宣德年间,宝船下西洋还未被停止的时代,“海禁”更多的是禁止民间进行跨国贸易,改由朝廷垄断,以朝贡的名义,中国特产的奢侈品和生活品,例如丝绸、瓷器和茶叶换取海外各国的黄金、白银等硬通货,以及便于售卖给权贵豪门的象牙、刀剑等奢侈品、工艺品。

当然,这不是说,明廷就完全垄断海贸利润——在宝船将海外货物换回后,不少民众就因为“承令博买,或多致富”。

但郑和下西洋毕竟规模浩大,支应浩繁,航海风险又太大,一旦有事会造成巨大的政治影响和经济损失,因此终永乐、洪熙、宣德三朝,不过举行了寥寥七次。

为了弥补“海禁”带来的损失、不便,琉球因此被明廷看中,成了大明海外贸易的主要中间伙伴,不仅应其请,赐予该国闽人三十六姓——这些人多是航海、造船等行业的技术专家,是彼时进入农业时代尚不久的琉球王国急缺的高级人才。

明朝更是在朝贡上,给予了琉球极大的优待,不仅给予琉球贡船免税的待遇,使团在北京的停驻时间也不受五天之限,甚至对于琉球的贡品,还会高估几分,这样的优厚待遇就连朝鲜都感到嫉妒,表示“我使臣,不得与琉球使臣为比”。

琉球面对明廷的优待,也是积极响应“一岁常再贡、三贡”。

在明朝和琉球“朝贡贸易”中,琉球将东南亚、日本的特产,如象牙、倭刀、胡椒、黄金、白银等物运到中国,然后换成中国的纸张、茶叶、瓷器等高级加工品再往贩他国,从中赚取巨大额的中间费用,因此往来不疲,乐于此间。

而对于明朝来说,则避免了航海风险,坐地获得了白银、黄金等宝贵的硬通货,极大的促进了经济发展——中国境内的贵金属虽然不算少,可远远不足敷用。唐宋以来,商业发展后的中国就倍受钱荒之苦,以至于两宋时四川不得不铸铁为钱,以资使用,却苦于沉重,最终产生了“交子”。

可以说,正是因为明朝和琉球在“朝贡贸易”之中,各取所需,最终奠定了中国与琉球此后数百年的纠缠基础。

3、

琉球本岛亦既今日冲绳本岛的面积,只相当于台湾岛的三十分之一,地狭人寡却又是明朝贸易的主要贸易国家,在最初时,琉球因此国力腾飞,国土扩张到了南至与那国岛,北至距离日本九州仅二百多公里的吐噶喇列岛。

然而这一从十五世纪到十六世纪时期的扩张历史,不过是因为西方列强尚着力在东南亚和印度,近在咫尺的日本更是处在战国早期,战事频仍,俱是一时或对琉球鞭长莫及,或无力处置。

但这样的“天时”终究有限,随着嘉靖以后倭寇渐平,以及隆庆开海后明朝开放了民间的海外贸易,再加上澳门葡萄牙人的存在,也一定承担起了中间贸易的责任,琉球之于明朝的地缘重要性因此直线下降。

琉球地位下降之余,却又偏偏赶上日本进入战国末期,九州雄藩萨摩早就对琉球的富庶垂涎三尺——琉球在进行中间贸易时,九州萨摩藩是“日货”的重要来源地。

频繁的贸易往来,诚然让琉球大获其利,但同样琉球王国的虚实也在交往中被萨摩尽知——事实上,琉球虽然仰慕中国,但琉球人在早年间选用文字时却“看诸国文格,竟学日本文法”,甚至在文字之外,日语也是琉球社会的通用语。

经济密切,语言相通,也就无怪乎萨摩藩会在势大之后,将本来平等的“琉萨贸易”视作琉球对萨摩藩的朝贡了,而在丰臣秀吉一统日本后,也难怪会将琉球视作日本藩属,要求琉球入贡。

然而琉球虽然一度无视了日本的“入贡要求”,但却最终屈服在了丰臣秀吉“屠国”的凶威之下,进献粮食十一万余石,以作为丰臣秀吉进攻朝鲜的本钱——此役便是万历朝鲜之役,丰臣秀吉意图先伐朝鲜再伐明。

事实上,琉球此后一直到清朝时的“亲中”立场,都是因为日本吞并之意太急而已,对中国实无归化之意——明清易代的顺治年间,琉球面对萨摩藩的咄咄相逼,就立马从明朝的藩臣变成了清廷的藩属,请求清廷出兵伸张正义。

相对朝鲜两役不敌,国王受困于南汉山城后,才对清廷屈膝臣服的态度,琉球所谓仰慕明朝,视如父母云云,不过是利益所致,表里文章罢了——当然,不管古今,国家政权之间,又哪里有什么“父子之义”呢?

但琉球如此朝秦暮楚的难看作态,其实也都是因为日本逼的太急迫。

1601年,萨摩藩在以“琉球渐废贡职”的名义请得了德川家康的准许后,遂开始准备武力入侵琉球的行动。

任何一场军事行动,必然有其内在原因,日本之所以在朝鲜战败后,再度兴兵征讨大明属国,并非是不惮于明朝。

事实上,就在日本兴兵之前,明朝使团曾临琉球,册封新王,缺兵少卒之下,仍让当时在琉球的上千日本人不敢妄动,史称“日本近千人露刃于市”,可也“遵守约束,不敢如往年狂跳”——由于琉球和日本的频繁贸易,琉球本岛上一直都设有日本馆。

日本上到江户幕府,下到萨摩藩之所以敢再度挑衅的原因,也是因为朝鲜之役以及此后的日本内战,打得日本上下财困力窘。

因此江户幕府需要掌握琉球,获得更多的贸易利润,免去中间商赚差价,而萨摩藩也需要找补回关原之战后被削减的领石带来的财政亏空,避免“财政慢性死亡”。

正是在这种“需要掌握琉球,更好的跟中国贸易,以获得利润”而非“冲撞中国”的立场驱动下,这才有了此后1609年萨摩藩三千兵力虽陷琉球,虽俘琉王,琉球王国却亡而不灭,只是沦为日本傀儡,成为“一国两属”的原因。

4、

自1609年,琉球被日本控制后,该国就一直处于“一国两属”的状态之中,一直持续到清朝同治十年,这种状态才出现变化。

该年十月二十九日台湾发生了一起“琉球漂民事件”——一艘琉球船只因为遭遇海难,有六十六人漂流到了台湾岛上,然而却因为遭遇“生番”,其中五十四人被杀死,只有十二人得救被转送至福建。

然而这一起稀松平常的事件,却成了琉球最终脱离中国的导火索。

同治十年(1871)之前三年,日本开始了明治维新,逮于当日虽然称不上国富民强,可一国上下却足称是气象粗成。

反观中国,清廷才结束太平天国之乱不过七年,捻乱也才平定三年,国内名为一统,实则派系林立,地方尾大不掉,朝堂之内洋务、清流又纷争难停,国外又面临着俄罗斯对西北的虎视眈眈,虽称“同治中兴”,实则内忧外患。

在这种情况下,日本当即意识到此次“琉球漂民事件”是一个绝好的口实,所以日本天皇先于1872年册封了时任琉球国王为“华族”,坐实了日本和琉球的内藩法理关系,又于次年派出使臣处理此事。

然而日本明为处置善后事宜,实则是挑明琉球日属之实,然后找寻借口攻打台湾——1874年,日本派军入侵台湾,却因为清廷压力和军中瘟疫盛行,无奈裹足不前,草草收场。

但哪怕如此却也收获了《北京专条》,内中获得军费赔偿五十万两白银,并关键的在条约中注明了“台湾生番将日本国属民等妄加杀害”、“日本国此次所办,本是保民义举,中国不指以为不是”。

也就是说,清廷在本次条约中,变相承认了琉球属于日本。

日本挟外交胜利之势,趁机要求琉球国王彻底改变“一国两属”的状态,只臣服藩属于日本,琉球国王尚泰不堪压力,虽然最终同意了使用日本年号、法律,但却并未终止同清廷的藩属关系,反而积极派员前往北京,试图力争清廷干预。

此时,清廷跟俄罗斯在西北已成战云密布的局面,等到战争开打后,战局发展到1876年年末已是明朗——左宗棠收复失地,清廷捷报频传。

而国内洋务运动亦见成效,至1877年清廷驻日大使何如璋前往东京交涉琉球问题时,中国内外局面已非1871年时可比。

然而日本认定清廷海军未成,不敢轻开战端,又见清廷在琉球问题上再三犹豫不决,更是有了强为的底气——最终在1879年派出军警强占了琉球本岛,废藩置县,“琉球处分”遂成事实。

李鸿章此后虽然引来美国前总统格兰特居中调停,但日本却态度坚决,只同意将南岛给中国处分,然而在北京的琉球大臣认为南岛贫瘠不足以存国,李鸿章亦认为“今得南岛以封琉球,琉球不原,势不能不派员管理”,并认为中国自辖未免是个亏本买卖“以有用之兵饷,守瓯脱不毛之地,劳费正自无穷”又“道里辽远,实有孤危之虑”。

最终李鸿章认为“暂宜缓允”,琉球问题因此便被搁置,而等到甲午之后,清廷自顾不暇,琉球问题便不再是一个问题,从此脱中入日,一去不归。